11月初的一天早上,張雪映迷迷糊糊睜開睡眼,摸起手機一看,瞬間被一連串微信留言炸清醒了。
“接收了!”“接收函發你郵箱了!”“快快快,趕緊看!”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留言來自她的導師,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中國科學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首席科學家John Roger Speakman。當時Speakman教授還在英國,因為時差的原因,連夜發來了祝賀。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張雪映說,她是剛剛接收的這篇論文的共同一作。從投稿至今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時間。其中至少有兩次,她擔心這篇論文要被“斃掉”了。
11月25日,論文終于如愿登上國際頂尖期刊《科學》(Science)。這是一項相當宏大的研究工作:近100個國際科研團隊聯合開展,樣本來自26個國家的5600多名受試者,年齡覆蓋從剛出生1周的嬰兒到96歲的老人,首次揭示了人類全生命周期內需水量的規律。
“每天8杯水”合理嗎?
對公眾而言,這篇論文最吸引眼球的研究發現之一,是對“每天8杯水”這一健康理念的顛覆。
利用國際雙標水數據庫的數據分析,研究人員首次準確計算了人類整個生命周期的需水量。以20歲的成年男性為例,他一天的水周轉量大概在4.2升左右,其中85%的攝水量來自于食物和飲水。從比例上看,食物和飲水各提供約一半的攝水量。因此,這一年齡段的男性每日平均飲水量應該在1.5-1.8升。而女性相比男性,所需飲水量還要再少一些。
人們常說的“每天8杯水”,通常是指每天飲用2升左右的水。按照此次研究的結果顯示,這個標準對大多數人來說可能是過量了。
此外,這項研究還表明,能量消耗是對水周轉率影響最大的因素,20至35歲的男性往往有著最高的水周轉率。此外,在炎熱潮濕環境和高海拔地區,以及孕婦、哺乳期婦女和運動量大的人群中,水周轉率也會更高一些。
水周轉率示意圖(受訪者供圖,下圖)
一個比較意外的發現是,水周轉率在不同經濟水平的國家中也有顯著差異。在發達國家,由于空調和暖氣保護個體免于暴露在極端環境下,從而降低了人們對水攝入的需求。
“由此可見,不同個體的需水量差別很大,一刀切的健康建議,已經不再適合對個體進行精準化的健康指導。”張雪映說。
在反饋的審稿意見中,他們看到了一個非常激動人心的評語:你們的工作顯示,水周轉率與身體活動水平、體脂率等代謝健康指標高度相關,或許有望成為像BMI指數那樣的生物標記物,對公共衛生和醫療管理具有巨大的潛在價值。
在接下來的修訂中,他們把這段話也寫進了論文。
8年磨一劍,不誤砍柴工
近年來,Speakman課題組連續發表了多篇基于雙標水技術的重要論文。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8月13日發表在《科學》上的一項工作,首次揭示了全生命周期的代謝規律,打破了“人到中年代謝率下降”的傳統認知。
時隔一年多的這兩篇《科學》論文,所用到的數據都來自國際雙標水數據庫。而張雪映見證了這個數據庫從無到有的歷程。
2014年,在日本東京召開了由國際原子能機構組織的國際雙標水會議。這場會議上,Speakman率先提出,建立一個全球科學家可以共享的國際雙標水數據庫。
雙標水方法是當前測量人體在自由狀態生活下能量消耗的唯一金標準,但是這個方法價格昂貴,導致當時絕大多數相關研究的樣本量都很小。“小的樣本量無法回答大的科學問題”——Speakman反復強調這句話。
張雪映2015年參加國際肥胖學大會 獲得“新研究者獎”(New Investigator Award)
張雪映參加了2015年在加拿大舉行的國際肥胖學大會。從科學家們的言談中,她意識到過去一年內,盡管很多學者都在討論國際雙標水數據庫的建設,但進度條卻遲遲沒有推進。
那幾年,Speakman和另外幾位科學家花了大量精力,說服世界各地的研究者加入這項計劃。最開始,很多人并不太愿意開放自己的數據。于是他們承諾,每個提交數據的人都將成為使用這些數據的發表論文的共同作者。“如果每個人都受益,那么整個過程就會更愉快。”Speakman說。
拿到數據后,Speakman又發現了更復雜的問題:人們使用了各種不同的格式和單位發送數據,比如身高的單位用“米”而不是“厘米”。情況一團糟。在經歷了一年多的校對糾正后,他們只能忍痛放棄已經拿到的數據,制定了一套數據發送的嚴格規則,然后從頭再來。到2019年左右,這個數據庫終于初見規模。
2020年,Speakman入職中科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一直在這個方向開展工作的張雪映也跟隨導師來這里做博士后。她曾經在英國阿伯丁大學學習雙標水技術及數據分析方法。基于這些經驗,她從儀器購買、設備安裝、人員培訓等點滴做起,花了近兩年時間,終于協助導師建起了國內首家雙標水分析實驗室。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因為我的導師是英國人,所以很多合同條款都必須由我翻譯成英文,他修改后,我再翻譯成中文。”張雪映笑道,“事情非?,嵥榉彪s,兩年的進度應該說已經很快了。”
國際雙標水數據庫和雙標水分析實驗室建成后,這個課題組很快迎來了重要成果的“井噴期”。
有驚無險的投稿歷程
2021年11月,關于人體水周轉率的論文投稿到《科學》。第一次審稿意見回來時,兩位審稿人的態度積極,但第三位審稿人提出一個相當尖銳的問題。
論文中提到了人體水周轉與環境溫度和濕度的關系,但這時的雙標水數據庫中還沒有溫度和濕度的數據。現有的由公式推算得來的相關性分析并不足以說服審稿人。
“這是一個有可能‘殺死’這篇論文的質疑!”就在張雪映有些忐忑的時候,Speakman提醒她,她手頭一項已經做了幾年的工作,正是研究環境溫濕變化與人群總能量消耗的關系。于是張雪映又做了大量工作,把兩個數據庫整合在一起,很好地回答了審稿人的問題。
但在第二輪審稿中,第三位審稿人突然杳無音信,從2022年2月到6月,一直處于“失聯狀態”。
張雪映又開始擔心,這位審稿人會不會用非常嚴厲的意見“斃掉”這篇論文。但4個月后,他們接到主編的回復,說因為一直沒有聯系上這位審稿專家,因此就在前兩位審稿人的反饋基礎上,繼續走接下來的審核流程。這也成了論文發表中一個非常意外的小插曲。
經歷種種曲折后,看到自己作為共同一作的論文發表在《科學》上,張雪映感慨良多。今年是她做博士后的第三年,這篇論文的發表可謂恰逢其時。
但是相對于這些看得見的收獲,她覺得自己在Speakman課題組的成長,是更為珍貴的“看不見的收獲”。這位享有國際聲譽的科學家,擁有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美國科學院外籍院士、英國皇家學會院士、歐洲科學院院士等諸多光環,面對學生時,卻總是非常耐心、非常溫暖。
張雪映(右)與導師John Speakman合影
張雪映在英國阿伯丁大學學習時,最初協定的學習期限已經到了,但她還想繼續學習一些課程。這天晚上,她在異國的街頭,用手機敲了長長的一封信,講述自己為什么希望再多待一段時間。第二天,Speakman就親自和阿伯丁大學的校領導協商,為自己的學生又爭取到了更多的經費支持。
“我永遠也忘不了很多年前的一天,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在樓下遇到Speakman老師,他問了我一句:how can I help?從那以后我一直在他的幫助下,走到了今天。”張雪映說。
得知學生的感激之情,Speakman只是哈哈一笑,說:“我認為,指導和傳授知識,就是我工作的全部意義。”
相關論文鏈接:
https://www.science.org/doi/10.1126/science.abm86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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